你的靓仔

谢平常(也宝)

好吃,我快被也宝饿死了……

人间的文废已经尽力了:

冯宝宝的存在感很低,不是说周围的人察觉不到她,而是她站哪里都太合适了。


站在飘散落叶的山道上,她就是在半空中飘落的枯叶;混在街道吵闹拥挤的人群里,她就是了一个模糊了特征的人影;站在夕阳下的河堤上,她就要和漫天的夕阳化作一个颜色;


站在道观门口跟石狮子大眼瞪小眼时,她自己也就成了一座小石狮子。


王也愣着看了她好一会,才打着哈欠跨出了观门。


“宝儿,都谈好了,我们下山吧。”


宝宝把目光从石狮子上移开,双手揣兜里,抬头看他时,眼睛里黑白分明,干干净净。


“要得。”




碧游村的事情过后,张楚岚不知道又在计划着什么东西,笑得一脸人精的样子把冯宝宝托付到他这,说就当让他抵上次的人情。


——我上次找你们可是给了钱的!


估计这话就算说出来也能被那孙贼拿其他歪理堵回去。


王也虽然出世,但有些事情不用算他也懂,哪都通的临时工出了问题,冯宝宝身上的谜团又多得显而易见——他稍微离得近些,都被那团天机烈焰烧痛了眼睛。


按张楚岚只赚不亏的作风,这一步棋怕是要把他也扯进一盘诡谲的迷局里。


他该算的,从冯宝宝从站在张楚岚身后安静地看着他的时候,从张楚岚问出那团炽热耀眼的天机的时候,从一开始,宝宝月夜奔袭提着铲子要埋他的时候,他就该算的。


王也看着身旁走路也打消消乐上的宝宝,山道起风,一片落叶飘在了她乌黑的头发上。


这姑娘安静时简直像块天蕴地藏的玉,气势足得很,周身都绕着不近人气的凉意。


谁能想到她当初在龙虎山追了自己一夜,王道长使出浑身解数,乱金柝土河车风后奇门都镇不住她,一门心思要把他埋进坑里。


那时她给人的感觉就不同了,身边的与世疏隔的气势散得差不多,倒像是因着对他的执着,重回人间。


王也伸手拈起那片叶子,正好跟发觉他动作抬起头的宝宝对上眼


“宝儿,这下我可就被武当正式除名了,”像是为了活跃一下气氛,也为了把自己的思绪摘出来,王也半开玩笑地说。


“没得事,”冯宝宝睁着她黑黝黝的眼睛看着王也,一脸波澜不惊地把中海三少划入了自己的势力范围,“我罩你。”


宝宝那双眼睛太清净了,看不到一点杂。


一旦被她装进了眼,就完完整整地看了进去,天地间好像就只剩这一个人。


王也在这姑娘的眼里看清了自己。


他抬头看了看天,长叹了一口气。


这卦他算不了,随缘吧。








还是北京,还是那群人,王也和冯宝宝刚下火车就被截住,一路不由解释地拖去喝酒叙旧。


上次喝酒还能说是借着机会谈生意,这次公司顺利,就是喝庆功酒,每个人都开心,心里舒畅,大有不醉不归的架势。


宝宝说要罩着他还真是罩着他,王也抱着一杯茶看着金元元拍着宝宝肩膀跟她干了,那姑娘喝酒跟倒水似的,连着放倒了三个人,还能抽空回头给他比个OK的手势。


他笑得无奈,也回了个OK。




最后月挂高楼,一群人站在门口道别,几个喝高的还在勾肩搭背地说一些不着天不着地的事,他立在旁边看着,宝宝到街对面跟卖糖葫芦的讲价,指着草靶子要上面颜色最正的那一串。


金元元脸上挂着醉红,她歪歪斜斜走了几步,看看王也,再看看不远处的宝宝,吐着酒气就嘿嘿地笑。


“小也啊,这姑娘怕是能对付你。”她歪歪斜斜地走几步,把手搭上了王也的肩,脸上笑得焉儿坏。


“你这小子就爱藏深,去当了几年的道士更成天上的月亮了,看着在那儿,其实哪儿都不在。”


王也有些吃惊,没想到金元元看得那么透,他刚想说几句话打哈哈,对方又在他背上重重拍了几下。


“但是这姑娘,直,她能对付你,你就等着吧!”


“......”看着这醉鬼,王也把话又吞了回去。




等他们小打小闹完,冯宝宝走过来时,这几步的功夫竹签上就只剩下三个糖球,金元元打趣她,捏了捏她鼓鼓的腮帮子,她一下就像被拿捏了要害的小动物,整个人有些僵。


还是王也走过去说了几句,又招得一群酒鬼起哄,要再喝一局追忆往事。


王也拿这群人没办法,只能一个一个塞进出租车里,交待了师傅地址,又随口跟倒在后座的醉鬼应一两句。


宝宝就站在他身旁安静地吃着糖葫芦,等他侧头去看她时,手里已经只剩了一根竹签。


“好吃吗?”王也忍不住问她。


“好吃。”宝宝一边嚼着山楂球,一边含糊地回答王也。


她说这话时是看着王也的,嘴唇被红糖染红,说话时白生生的牙齿漏了一点出来,乌发雪面,红唇白齿。


说来奇怪,王道长就这么栽了。








王也没把宝宝带回家,他说要做行者,但此凡尘俗事非彼凡尘俗事,家里那一堆事他不想掺合,下意识里也不想把宝宝带进去。


所幸他以前坑爹战果颇丰,在老城区那边还另有住处。




“咔咔”


钥匙插进锁孔里,响了几声就再转不动。


“……”王也定在门前,内心暗叹流年不利。


“欸,我来。”身后的宝宝经验丰富,听声音就知道情况了,拍拍他的肩,不由分说地把他拂到一旁。


“开锁,这个业务我得行。”


王也只能看着她摸出一只开锁器,半蹲下对着锁孔开始鼓捣起来。


上次找她和张楚岚时也是这么一套操作,开锁偷袭绑人一气呵成,也不知道这小姑娘哪学来这么溜的把式。


——“顶多是没你们那么顺罢了。”


王也才扬起的笑又隐下去了,张楚岚说话时的深情他还记得,带点笑,又到点叹,左眼写着个中往事,右眼写着不值细说。


宝宝盯着锁眼,手腕轻轻翻转,她认真,头发丝从侧边垂下来也不在意,王也却越看越想给她撩上去别在耳后。


他想冯宝宝啊,你是哪里来的神仙呢。


“咔、咔”


神仙把锁开好了。




房子里该有的家具电器都有,就是空了一段时间落了不少灰,电路也有点接触不良,吊灯一闪一闪的,想要长住还得慢慢收拾一番。


王也一边盘算着明天买点日用品回来,一边把宝宝带去客房叮嘱她衣柜里有新床单被子,他总觉得他不说宝宝能就这么在床垫上躺一晚上。


拾掇一阵后王也躺上了床,空房子总有股隐隐约约老旧气,身下的新床褥也带着衣柜里的樟脑丸味,他双手枕着头,借着窗外的光看着天花板。


隔壁安静得很,冯宝宝应该是睡了。


不过她就算没睡,估计也搁那瞪着眼睛发呆,谁也猜不到她想到了多远。


就只有埋人撬锁绑架入室、干那些诸葛青说的“惯匪”的事情时,她能有点声响,能有点活气。


王也忍不住想了想门口那眼被撬开的锁,想了想冯宝宝半蹲下撬锁时专注的样子。


“惯匪。”


他似笑似叹地吐出这个词,合上了眼。


一夜无梦。








老城这边清静,王也和冯宝宝住了几天就摸熟了菜市几点开门,遛弯几点吹风正好。冯宝宝话少,说话时基本都是王也问她回答,买菜吃饭看电视,一个武当山的道长,一个身手了得的临时工,穿平常的衣服,做平常的事,两个人有种隐约的默契,倒也自在。


买菜是两人一起去买的,通常是王也拎着菜立在一旁,看着宝宝仔细地挑菜,跟摆摊的讲价,她干这些事也是认真的,好像手里的葱新不新鲜关系重大,值得她一个能和风后奇门传人打成平手的人去全力以赴。


回去的路要过一个鸟市,里面的鹩哥鹦鹉像是成了精,王也不过是和看鸟的老爷子打了几次招呼,被叫成小王,他们从那经过时,那些鸟就扑腾着喊“小王、宝宝”,“小王、宝宝”。


宝宝倒是自己走自己的路,没在意这些鸟喊得暧昧,还会说一句这鸟有点聪明,王也只能无奈地对那些乐呵呵的老爷子笑回去,再问一两句早。


宝宝走路时是哼着歌的,王也听着耳熟,在路口等红灯的时候琢磨了一会:在龙虎山埋他时哼的不也是这歌吗。他想起当时一个追得狼狈,一个逃得狼狈,又忍不住笑起来。


“你笑撒子呐?”


王也愣了一下,发现这姑娘还放了心思在他身上,他也没笑出声就被她发觉了。


“你这歌是跟谁学的啊?”他避而不答,却又反来问她。


“跟徐妈学的,她插秧子的时候就唱的这个。”


“这是你小时候的事?”王也一手拎着菜,另一只手垂在身侧动了动,好像忍不住要算一卦,卜一签。


“好久以前的事情咯。”


这是宝宝第一次跟他说话没看着他,她是望着前面的,说完这句话就继续哼歌。


他们前面是车流穿过的斑马线,闪着红色的信号灯,对面是家安了落地橱窗的蛋糕店,门口在搞什么试吃活动,一群行人围着凑热闹。


周围吵闹,冯宝宝歌哼得很轻,王也却听得清楚。








王也的内景一贯是安静的,他心绪平和,难有大起大伏,因此内景也随心象波澜不惊。


他就待在这么平和的内景里,面前是一团明亮炽热的巨大火焰,亮得灼眼,烫得扑人,像是要把人给吞进去,骨血都能烧干净。


王也还是那副样子,只是眼神深了些,他自然不会像张楚岚那样被惑去心智,只是看着这团属于冯宝宝的天机,有些无奈,也有些释然。


恐怕冯宝宝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身上的秘密,天机深藏,老天爷向来喜欢捉弄人,她怕是被天机追着赶着,吃了不少苦,经历了不少磨难。




从内景出来,王也还是躺在床上,他听着隔壁宝宝轻到几乎没有的呼吸,心里有些波澜。


冯宝宝、冯宝宝……


他默念着这个名字。


她该是谁爱得不得了的宝贝,才有了这么个名字。可是她表现得又实在不像是被人当宝贝的样子,反而是他人稍微展露善意,她就当成了宝。


别人都惯叫她宝宝,他叫她宝儿,带着点不为人知的特殊意味。


栽了啊,王也。


他对自己说。








又是一天傍晚,王也带着冯宝宝遛弯消食,河堤的风吹过来穿衣不留,正好有个清爽劲儿。


王也看着走在前面的宝宝,不消再潜入去看也知道内景里有些波动,他想问些什么,但是想想这段时间来宝宝跟他一起的样子,又觉得不必去问。


然而不问他又心有起伏。


简直比他家的那些事还要让人为难。




“你是不是要跟我说撒子?”


先开口的却是宝宝,她走在前面,没回头看他,声音顺着风飘了过来。


“......”


王也难得有些挫败,脑袋里转了好几次,终于提起一口气来:


“宝儿啊,你以前过得怎么样?”


话一出口王道长就恨不得给自己一招乱金柝,怎么说话呢这是,既不适合打开话题,也不适合引话,简直堵了所有往好里谈的路。


“没得撒子,以前是以前,现在我觉得过的开心。”


冯宝宝侧过身看他,此时日暮西沉,长发被晚风带起来,远处云蒸霞蔚做了她背景,漫天红云烧不到她乌黑的眸子里。


王也愣着和她对视了好一会,然后扑哧笑出来,越笑越大声,肩膀胸膛都跟着震动,最后整个人干脆笑得蹲了下去。


是他想多了,是他想太多了。


宝宝哪里是不明人间事,她心中透彻,四方敞亮,不设阻碍地等人来访。


是他心思太多,反而误了她天然的好意。


王也眼泪都笑出来了,他一边抹着眼角,一边站起来回气,还是忍不住又想笑。


王道长啊王道长,你要做行者入世,这不就是已经入了世了吗。


他在武当山躲了几年,又下山走了一段时日,即使从张楚岚身上看见了自己的自负,那身傲骨也不见消磨,反而日益凸显了出来,他心有悲悯,这悲悯又何尝不是因为他身骨太傲。


冯宝宝却照清楚了他,天下熙熙攘攘,他也不过是愚钝世人中的一人,金元元说他是抓不到的明月,可冯宝宝却抓住了他,不仅抓住了,还把他丢到了人世,如切如磋,如琢如磨,还他一个本来模样。


龙虎山,他躲她不过;现如今,他依然躲他不过。


何必再躲。


山若不来,便去就山,天机不现,他就去辨那天机。


人各有命,风后奇门,祸福凶吉尽归于他,谁能说这不是他该走的命。


想通了这一点,王也一下就敞亮了。




他看了看一脸茫然的宝宝,神清气爽。


“宝儿,明天想吃什么。”


四周动荡,能在这一段寻常时日里看清自己,容他王也,先谢平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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